狂想其三

狂想其三 - 我的家庭

我深知我的父母是不信任我的,尤其是我的父亲,这是真的。

我的父亲是一位智商极高但是疑心过重,过于细致的男人,而我的母亲却截然相反,是一位目光短浅,智力中庸但是充满爱与温柔的女性,而我自己,有着中等偏上的智商,被变态初中折磨得扭曲的心理以及莫名其妙远超常人的好胜心。
我的家庭倾注了太多资源在我身上,浙大海宁的学费一年要16万,在美国交换半年就要二十多万,托福考试一次就是2100,我还拿着一个月3000的生活费,用着两台电脑,还有Ipad和两部手机。电脑手机换了又换,父亲母亲一句也没多说,甚至把这种作为学生不应该的开销当做了理所应当,他们甚至问要不要再买一台电脑。我知道此刻在国内的其他高校,和我相同家境的大学生只有一台电脑,住着4人或6人寝,用着免费的公共资源,拿着1500的生活费,能省则省。我家的生意并不大,甚至收到互联网的影响逐渐下滑,因此我为受到了如此大的恩惠却没有拿出远超常人的成绩感到深深的羞愧和自责。他们从初中起就开始在我身上过度投资,连买一个圆规都被忽悠买了60块钱的进口货,其实不比晨光5块钱的好用,弄坏了更是让我自责。一份遗落的作业,父亲可以开车花4个小时去拿。他们是爱我的,我深深地知道,但是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做呀!一切付出在我的家里都太猛烈,我感到惶恐,我的智商和成就不值得他们这么做。我其实更希望他们能吝啬一点,给我一般的生活条件,在我真正遇到困难时再不余遗力地拉我上岸。

我知道我的这种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病态和受虐倾向,无可否认。他们了解一些教育技巧,不想让我知道他们在我背后的巨大付出,有意识地回避谈及高额的学费以及社会的生存压力。但是我是如此的敏感,如此擅长察言观色,他们巨大付出后那一次次的失望又怎么能逃出我的时间。和我的姐姐相比,她几乎不需要任何的帮助就拿到了传奇一般的战果,我显得如此逊色而不孝。但是我也很清楚,这不能怪我,这只是因为她的智商远超与我,而智商在学习生涯中起到的作用是如同原子弹一般巨大而无可比拟的。

在上初中前,也许是从小学奥数开始,我的家庭生活一直很和睦,父母无条件地信任我,每天都是和颜悦色。但是噩梦般的初中过完后,惨不忍睹的成绩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可能也是有在初中偷偷玩游戏被发现的经历,但是虽然我觉得游戏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但是在我家的高压环境下让他们无比伤心。尽管如此,游戏上花的那一点点时间绝对不是我中考失败的理由,真正的原因下面会讲到。但是我记得我看到父亲母亲得知我中考成绩之后哭泣的模样。我的父亲很少哭,或者哭得很隐忍,我记忆里也没几次,但是每次都是因为对我无比的失望。但是那次他破防地哭出声了:中考考差后他们马上给我报了一小时800块 的一对一辅导(没错又是超高的消费),开始抓紧学习高中知识,但是突然发现我却在偷偷玩游戏(在周末,其实也没玩多久),父亲直接掩面大哭一声,“我们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花了那么多钱,你却在……”,然后冲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又恢复了那副沉默而隐忍的样貌。我的母亲说他的脾气很差,其实我不这么觉得,因为他太聪明了,太过于疑虑了,压力太大了。

我憎恶这种无力感,但是成绩的好坏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人们都有两个普遍的误区:1.学习与考试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2.努力学习可以抵消天赋的缺陷。其实不是的,无数次的考试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考试完全是一个概率事件,受到的影响因素太多了,比如我受到高压和重度焦虑心态的影响,向来发挥不出自己真正的水平。扪心自问,整个初中和高中,我都在拼命的学,而和我一样,真正拼命学的人是永远考不过智商或者天赋高人一等的人的。他们只需要上完课做完作业,稍加以练习就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考试信手拈来,由此培养的自信和健全人格也极大地助长了他们学习上的成功。在聚光灯下,他们在经验分享会上夸夸其谈自己的学习方法,台下的人刷刷记笔记妄想能复制这一份成功,真是笑话。他们靠的根本不是学习方法,而是一颗让他们学起来事半功倍的好脑子。他们其实无论用什么学习方法,都能轻松地学好。而对于那些智商平平又想出人头地的人,真正有效的方法则是在那些靠努力逆天改命的人手里。举个例子,在所谓的“天才” “学霸” 夸夸其谈自己有多么努力的时候,你不会在凌晨5点的教室看到他们,甚至不会在上课铃声响前看到他们,更不会在放学期间的教室看到他们。与之相反,拼命学的人也没几个学得好的。因为他们发了疯的地透支自己,用时间堆成果,全然不顾效率,完全是在感动自己。说白了,他们很努力,但是在乱努力,一身的干劲浪费了个干净。对于智力平平的人而言,只有拼命地努力,讲究时间与效率的最佳产投比,找到最合适自己的方法,这三者缺一不可,才能勉强达到天赋哥的水平,而我就是为数不多的这一批人。在高中期间,经过无数次试验,我终于找到一套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完全契合我自己的方法论体系,辅之以睡眠时间与白天效率的黄金极限比例,逆天改命,勉强可以和高一时难以望其项背的人一较高下。
但是我的方法论是在高中形成的,初中的我就是那种很努力,却不知道该怎么努力的人。一次次的考试摧残我的自信心,现在想来那段时间应该是我的生理叛逆期,却被最大的心理压力压得如狗一般,在父母一次次的失望中找不到任何出路与方向。我还记得中考完之后父亲对我说的 “我们家现在正在经历一场信任危机”,他们不相信我做的任何抉择,觉得我的所有行为都是想在偷偷打游戏,但是我又没有网瘾,打游戏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事实上,在高中成绩突飞猛进的时间里,我周末没日没夜的玩游戏,因为我意识到周末就是用来休息的才有效率,而不是装模作样去上培训班自我安慰假装努力)。中考考完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段时光,就连在房间里发呆一小会都会被怀疑刚刚在干嘛,是不是搞了什么小动作。

这种怀疑一直持续到高二,也就是我方法论健全,成绩开始突飞猛进的时候。而在此之前,接连不断地怀疑让我对他们无比怨恨,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既然你们无端地怀疑我,那我总得做点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吧!”,因此故意地浪费时间(还是在周末)去进行无意义的低效娱乐行为。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对我资源的倾注仍然巨大,为我花大价钱请家教和名师。高二之后成绩上去了,短暂的信任又回来了。

这简直是怪异,他们不信任我,或者说信任是如此容易动摇,却无论如何都想着倾注更多的资源。我隐隐约约觉得在我身上花的资源已经超出了我家的负荷能力,但是我没有勇气提出疑问。或者提出过疑问,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你放心,家里有钱能支持你”这类含糊的回答,而不是明确的数字告诉我确实游刃有余,我心思细腻早就隐隐不安。

上了大学之后,我的思维模式很适合大学学习,大一的技术力一直处于领先状态。电话里他们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开心,这是信任的表现。但是最近要考托福,而我已经失败了两次了(其实不完全失败,第二次98分已经满足出国条件了),父亲的态度一下就变了。他重新用上了那种说话声调,那种无比平静而压抑、有点假装很愉悦、又无不充斥着压力的的声调,这种声音干瘪而恐怖,直直地把我的记忆猛然塞回了中考完到高二前的那段,无比阴暗而厌恶,让人窒息而想轻生的岁月。他说:“美国的学费你不用管,不要现在考虑这些。下次托福把成绩考考好一点。”, 其实托福考试没多大事,而且我已经满足出国条件了,可能是家长群的言论让他如此焦虑,但是他极力地想掩饰自己的恐惧,却在声音中暴露无疑。

我一直患有非常严重的重度焦虑症,这种症状让我难以容忍自己在休息,并且为一切娱乐行为感到自责。我很清楚这是病态的,但是却无力改变了。这种症状可能来自于变态的初中,但是我觉得更多是来自家里,那种为你默默付出了巨大的成本,却不信任你,过于严肃而上纲上线的家庭风气。我最羡慕的事是父亲和儿子一起打游戏,一家人打打闹闹的那种快乐,在我家里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甚至会偷窥与监视我,是否有在认真学习,并把一切新生代的娱乐活动视为洪水猛兽。如果我没有拿出成绩,他们不会责怪我,不会打骂我,而是会倾注更多让我惶恐的资源,以及极力掩藏但是无处不在的失望。说实在,我觉得我配不上这种倾注。

浙大海宁远超国内学校的生活条件实在有点温水煮青蛙了。我感到我的同学们的技术力和上进心都不如本部的学生。就连我自己,这半年的技术进步也异常缓慢,难以找到大一那种突飞猛进的快感,那也许是高中那颗还没生锈的好脑子的告别礼物。但是现在,父亲的声音一下子让我的压力上来了,那种灰暗而厌恶的感觉把我淹没,但是也给我敲响了警钟,让我回头看看,三年前这一路是怎么一步步逆天改命爬上来的,可不要再重蹈覆辙了。该努力了。

在此之外,要是我家不是小康条件,而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那这一切开销都显得无足轻重,这也是一种破局之法。我恨透了这种无力感、愧疚感、负罪感,我应该值得世界上所有美好,但是这美好应该由我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来自日渐年迈的父母。要是真的很有钱,我就不需要承担这份惶恐和不安了。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告诉我的孩子,“无所谓,你爱咋咋地,想学习就学习,想打游戏就打游戏,那都不会影响你形成健全的人格和健康的心理,反正老爸有钱,老爸开心了就支持你”。

一个无名小卒的个人博客,这篇日记想必也没什么人看,说点真心话也没人知道。
要是真当有人看,就当是我在胡言乱语罢。

人的性格不能全都怪在父母身上,但是我真的很用力地在重新塑造自我了,以至于有时候努力得喘不上气。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性格里张扬恣肆的东西被多保留下来一点,也许我能做成很多更厉害的事情吧。也许有一天我再把他们挖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该学习了。


狂想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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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eihe
发布于
2025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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